蝶舞在高速公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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蝶舞,高速公路



舞蝶

蝶之舞,是一种优美得叫人心疼的境界。它们轻轻扇动着翅膀,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,并不长久逗留,像是怕在一朵花上吮吸蜜汁过多而失去了自己的苗条,又像是怕给予一朵花过多的亲吻而招致妒嫉。它们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红娘的角色,左飞右绕,穿针引线,撮合着双双对对的有情人。他们的飞行,本来就是舞蹈,那是一种恣肆着生命的酣畅,那是一种砸开镣铐后的自由,或轻盈如落叶飘摇,或迅捷如鸟雀鹞起,少女的追逐,儿童的嬉戏,都不会引发它们的恐慌,那种水流云在的自在,看痴过多少人类的眼睛。

蝶是深谙了自由的难得,并将自由发挥到极致的。那是要经历卵虫蛹蝶痛苦蜕化的变迁。卵被蝶固定在草叶青枝间,青虫从卵中破壳而出,作蠢蠢的蠕动,规行距步,只能在片片碧叶间挪动、爬行。那时节连跳跃都是梦想。在饱餐了翠叶的嫩绿和晨露的甘爽之后,虫渐渐老去,变为附着在枝叶间的一个蛹蚕,忽有一日,破蚕而出,从似乎僵死丑小鸭变为白天鹅,从蛹的状态羽化而出,从此天高地阔任我行,那些曾被它咬疼的草木,也一时忘了前嫌,笑咪咪地想它盼它来牵红线做大媒了。它们婀娜的舞步,一下下踩在人们的心上。它们翩翩然的飞行倩影烙印在人类的梦境,人的欲望犹如一具沉重的蜗壳,初时以为那是遮风挡雨的自带房屋,曾为之沾沾自喜,但因为鸟的腾跃,蝶的轻盈,飞翔的梦做了一代又一代,然而沉重的肉身总是折断了梦的翅膀。哲人的庄周,梦迷蝴蝶,不知道是庄生化蝶,还是蝶化庄生。痴情的梁祝,生不能结为夫妇,死后便化为一对蝴蝶,翩翩在无限自由之中,连那个无福消受英台的马员外之子,竟然也沾了光,穷追不舍地尾随梁祝之后,成了一个跟屁虫。

羽化登仙,这是多少代人的梦想,道家的炼丹炉,炼不出羽化的灵药,苦修多年的老道们,至死也得不到一次羽化的机缘,蝴蝶似乎心有灵犀,愈发珍重了羽化的快乐,徜徉花丛的优雅,追逐嬉戏的浪漫,阴阳交欢的喜悦,传宗接代的使命,都在羽化之后开始,哪些曾经丑陋的菜青虫、毛毛虫啊,你还能从蝴蝶的身上寻觅到它昔日的踪影?

餐蜜饮露之后,蝴蝶终于摆脱了凡俗日子的的缧绁,它们飞过花丛,飞过青青的牧野,轻盈的舞步曾经羞熬了飞燕,婀娜的体态曾经艳羡了玉环。天宽地广,无不是蝴蝶的舞台,万类生灵,无不是蝴蝶的观众,特别到了五月,鲜花遍野的日子,连绵的麦田铺展到天边,青翠的麦田渐次走向嫩黄,布谷鸟夜半就呼唤收获的日子,人欢马叫骚动的麦天降临的前夜,这是自然馈赠给人类的春天,也是蝴蝶的春天。

蝴蝶并没有得意忘形,然而它们却无意间飞到了高速公路上。

高速公路

黑色的巨蟒蜿蜒在大地上。它是切开平原绿色毡毯的利剑,它是劈开层峦叠嶂的巨斧。萋萋的荒草从此难去掩饰它的丑陋,然而它却被人类娇宠着,尊贵如天之骄子,密密的护网,连续的护拦,早已将牛马行人冷冰冰地拒之道路旁。它只接受钢铁巨兽的亲吻与抚摸,“追尾危险”的警示连着警示,一次次五十、一百不厌其烦的测距,一块块限制着低速和超


速的惊叹,刺激着车辆和行人的眼睛及神经。它毫不客气地告诉你,这是一个机械与规矩的天地,高速让温情走开!

那些钢铁怪兽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撒欢的荒原。古罗马竞技场的贵族,西班牙的斗牛士,终于可以额手相庆了。大货车犹如不堪重负的老牛,连呼带喘,拚了老命似的向前。它甚至不守规矩地霸占了超车道,任身后的小兽跺脚骂娘,硬是不愿闪出一条隙缝,中型车是一匹匹快马,你挤我抗,急急如丧家之犬,慌慌如漏网之鱼。小汽车是草原上迅捷的黄羊,是狡猾的狐狸,它左右腾挪,道路空旷时,如后羿射出的一枝响箭,车多路狭,则削尖了脑袋向前挤,干尽了走门子、钻空子的勾当,像极了乌龟壳里的主人。一时之间,众兽咻咻,驰骋在高速公路上,隔离带的草木无时不处在飓风之中,呼啸而过的对开车间,升腾起一股冲天的气旋,机灵的飞鸟再也不敢低飞,御风而行的列子,怕是要相形见拙了。

农家老牛破车上“日行八百,夜行一千”的对联,早已被时代的风雨淋去了颜色。

曾几何时,激动的诗人还在呼唤着高速公路呼唤着更高更快的速度,然而剑门关前,还容得下细雨骑驴的诗人么?倘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在高速上漫游,面对这急速退后的山水田园,还能以恬淡的心情,吟什么“悠然见南山”不?

窗玻璃稍稍开了一丝缝隙,呼啸的风声早已灌满了耳孔,只有怡然自得握方向盘的师傅,哼哼唧唧,欲唱一只小曲,他知道,大屁股的奥迪已被他远远甩在后面了。

汽车是收费站射出的一粒子弹

那天天气无端地美丽,金太阳的光芒是飘飘的长髯,密不透风的冰挂,我听见车如高人脱手之剑,阳光被一粒粒自收费站射出的子弹击中,冰挂被撞得粉碎的咔咔喳喳声不绝于耳。

我坐在驾驶座旁,不时望一眼速度表,车是飞行在不起一丝涟漪湖面上的蜻蜓,车是不留一丝痕迹的春梦,然而我不能忘记去看速度表,指针稳稳地咬在一百四上。

“一百四了”,我说。

师傅说:“上次我独自回家,有三辆车摽上了劲,一辆是大屁股奥迪,一辆是桑塔2000,再就是我。那2000开始还超了我,超了奥迪,我们摽上劲了,不过二三十公里,2000就被甩得没了影。那回我基本保持在一百八的水平上。我说:“哦”

这样的天气,不知道怎样诱发了蝴蝶,前方有无数的蝴蝶翩翩而来,挡风玻璃上,斑斑点点,那是蝴蝶翅膀上的磷粉。

这些蝴蝶啊!它们不是投火的飞蛾,为着一个信念赴死死也悲壮。它们只是偶然经过这黑色的巨蟒,它们像一片片飞雪,向这从收费站射出来的子弹撞来,连叮咚一声的响音


儿也没有,就香消玉殒了。这是一场责任不在车方的交通事故,连对受害者多有偏袒的法典上,也不会给予蝴蝶半分的怜悯。

挡风玻璃上的斑痕连着斑痕,那是刚才还在轻盈扇动的翅膀,那是一些精灵般的白蝴蝶幽灵般的黑蝴蝶悦人眼目的斑澜的花蝴蝶。翅膀扑打着翅膀,舞姿优美着天空,几十公里,上百公里,蝴蝶成阵。

庄周化的蝶,梁祝化的蝶,千万不要经过高速公路啊!

两柱清水“滋”地一声喷出,刮雨器步伐整齐地左右摇摆之后,玻璃上出现了两个清晰的扇形。

师傅埋怨说:净是虫子。

道路向前方延伸,路边的护拦和路基下的护网仍然急遽地后退。

搬过家的蚂蚁,还能找到它原来的家园吗?背了壳的蜗牛,还能跋涉到它理想的彼岸吗?还会有什么样的鸟雀为野兔搭起一座情人幽会的天桥?追逐着高速,我们赢了,赢得了时间 ,却牺牲了无数生灵的性命。

下车时我在车旁肃立零点五秒,为哪些去了天国的蝴蝶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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