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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的新衣 外婆买了一件新衣服，是件绿色打底，绣着金红色牡丹花的短褂。当她穿上那件新衣服时，本来已经年老的干瘦的身躯忽然又一下子臃肿起来，配上并不合适的黑色毛裤和粉红的棉拖鞋，全家人看到的第一眼都齐齐摇了摇头。 “不好看不好看，”外公喝着小酒，习惯性地打趣，“一大把年纪的老婆子了，怎么还穿这么花里胡哨的衣服。” 大姨也劝道：“是啊，妈，这衣服不适合您，退了吧。” 还在旁边玩着手机的表妹，此时也摘下耳机扭头看了一眼，又很快收回了视线，重新投到手机屏幕上。“太土了。”她随口说。 于是，就只是短短的三分钟不到，那件被外婆精心挑选买来、清洗干净、又好好收整着、只等待儿女们回来时穿给他们看一看的绿色绣花短褂，就重新从她身上脱了下来。 从头到尾，外婆都如同一个普通的年纪大了的老太太一样，乐呵呵地看着大家打趣她，嘴巴也故意撅起来，假装自己不开心了似的，换得家人更欢乐的笑声。只有我，却从她已经松弛的眼皮底下，从她更深重的皱纹中间，看见一丝无声的委屈和悲伤。 外婆年纪大了，今年已经七十多了。但是她也曾经年轻过，有过十七岁的少女年华。 我看过那张照片，黑白的泛黄的相纸上，十七岁的外婆面容青春而美丽，尽管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、朴素的套装，扎着蓬松而随意的马尾辫，却肆意往前探着身子，朝镜头笑得见牙不见眼。 当年幼的我拿着那张照片，颠颠往外婆怀里跑去，想要递给她看时，她先是着急地接住我，看了圈我有没有磕碰到自己，这才偏过头，分了一点目光出来。 “啊，是这个时候……”我听见她小声的说了句什么，又用带着皱纹的指尖轻轻从相片上抚过。她看着照片中的人——好像那个人不是她自己似的，那双比现在年轻十余岁的眼睛里，透出些许浑浊又明亮的神采来。然后她放下照片，在我身上轻轻拍了一下，叱道：“说了让你别跑别跑，摔跤了怎么办。”她一把举起我，起身朝房间走去，那张照片就被搁在茶几的角落上，关在了房门外。后来，就再也不知道被她放到了哪里。 这段经历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了，因为它实在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。更多的时候，我记得的是外婆忙里忙外的身影。她总是闲不下来，好像身上安装着什么马达，总要出去忙活一阵才能好受。如果外公抢了她的活，害得她一整天既不能扫地，也不能拖地，甚至连洗碗洗衣服都没能做成，她就会一下子找不到自己的方向，像个迷失在人海里的小蜜蜂一样，孤孤单单地站在原地。 还好绝大部分时候，她都是有事做的。不论是教训我，教训我的哥哥姐姐、弟弟妹妹，还是教训我妈妈，她的儿女们。她永远都是一副中气十足，又很干练的模样，挥着扫把轻轻松松地打扫房间，然后又挽起袖子把我们齐整的批评一顿。有她在的地方，我们任何人都不用操任何的闲心，只用躺在沙发上，看她来来回回忙碌，等着她收拾好了吃的送到我们嘴边，又顺手把一旁的脏衣服带走。 当时的我从没觉得过奇怪，现在的我却很难再去想象——在那样一个并不年轻、并不高大的身躯里，是怎能汇聚起如此强大的能量的。似乎仅凭她一个人，就能够撑起我们全家人的世界。难道一个人的能量，是永远也用不完的吗？ 现在我知道了，并不是的，原来人的能量，其实都是有限的。不论我们怎么想要挽留，想要去精心呵护，她都会一点一点，宛如从树上摘下的青枣一样，在时间的抚摸下皱萎。 当我们所有人都逐渐长大成人，逐渐拥有了自己的力量，可以去掌控自己的人生时，我们忽然发现，外婆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。我不再需要有人护着我不让我摔跤，不再需要她关心过问我的学习，不再需要她忙碌地为我们奉献。 我想，她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，松快这半辈子的疲乏，去尽情享受她的生活，享受我们为她的服务了。 我以为是这样的，我们全家人都以为是这样的。但是直到我最近再次看见她，看见她身子靠在沙发上，对面是播放着广告的电视屏幕，她的头却转过来，眼神远远地追逐着我们，聚精会神地听着我们说话。 “这个啊！我那时也有个类似的事情！”当我们聊到一个什么话题的时候，她连忙往前探了探，扯着嗓子插了句嘴。但是大家只是含混地应答了两声，又毫不在意地继续讲话。 “说话声音小一点！家里只有你耳朵不好，孩子们都听得清楚着呢。”外公又在念叨她。 本文来源：https://www.dywdw.cn/4f0384f5b5360b4c2e3f5727a5e9856a571226b1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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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01-31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