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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彩珍 印象香江 陈彩珍 你可能还未听说过幽灵吧？我就是一个幽灵。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些事，我如今已经八十岁了。三十年的冥界日子，我自由自在飘飞环游，想去哪就去哪。昨夜，孟婆突然告诉我：过不了多久，我便可以投胎了。投胎之后就不能像如今那样阴阳穿梭，行走自如了。我想：何不趁此春还乍暖，到处走走，看看这三十年香港，兼又可以怀旧怀旧？ 昨晚我无精打采来到了九龙城码头，靠在石椅上睡着了。现在一觉醒来还有点懒洋洋，站起来扭扭发酸的腰，深深吸一口带点腥味的空气，浑身似乎有了点力量。此刻，一道早阳从云层喷射出来，海面上烟消雾散，泛着片片银光。只见巨轮汽笛长鸣徐徐出航，海浪瞬间一字排开。回头看看这边，正好来了一车内地来港观光的游客，叽叽喳喳你推我让。他们跟着高举小旗的导游拐弯进了一间餐馆。我迅速闪进了他们当中。 “游客朋友们：今餐八菜一汤，白饭任装。吃饱了我就带大家参观香港最大的珠宝商场。”导游还没有说完，他们就像落雨收柴一样，低下头狼吞虎咽。看着他们的食相，我想：美食天堂的香江真是名不虚传，那些菜肴一定味美色香。我真想拿双筷子挤到他们旁边品尝品尝。 可是，一阵风把我吹到了门口，向左一望：小巷拦河上挂着黄布，上面写着黑字“法轮大法好”——哦，我好像听过，前几年闹了一阵子，游行啦报纸啦，反正有点印象。 你看前面的车站排了很长的队伍，记得以前挤公交也是这样。我径直走了过去。车来了，我跟着一个学生哥哥被挤到了后排边上。车里看报纸的居多，旁边那个女士不知有否看字，或者是一目十行片刻便又翻了一页。她下车时悄悄地把报纸丢在脚下：弓着身子玩手机的人大多是年轻人，无论是坐着的站着的都是那样的专心致志的：有十几个稍为年长的一坐下来就打起瞌睡来，此刻已熟睡得像猪一样。 下车了，看到前面有间银行，我推门进了去。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柜员机上按数字。他用中指按一个数字就骂一句“死大陆佬”，按完了还加骂多一句，骂得狗血淋头好像不共戴天。我有点莫名其妙走了出来，银行门口上面赫然写着大红的字——中国银行。我透过玻璃再看那男子，他正在低头数钱，我看得很清楚：他也是黄色的皮肤——难道他真不是炎黄子孙？ 我头有点疼。唉！ 前面是一间学校，对！我得进去看看。学生时我是学习尖子，只可惜只读了六年书。在门口看见有个家长一手拿着书包一手牵着孩子说：“里面的包子一定要吃完，还有牛奶也要喝完。”“好了好了，迟到又要被老师罚抄书”，孩子边说边进校。“死得了!”不知怎的，我说了一句。 “叮——”上课了，我跟着那男孩走上了二楼六年[一]班。哦，原来今堂考试。无论什么时候，学生最紧张的是考试。在学生心目中，考试永远是一件神圣的事情。我先趴在窗口边看，监考的是一位女老师。她看到同学们低头答卷，就坐在教坛的椅子上看一本五颜六色的书，我只看清了题目——流行化妆品总汇。我学着老师巡堂的样子，缓缓地走在课桌之间。一个女生的动作吸引了我的目光。她把原稿纸摆在桌子的边缘，手臂轻轻地一推，纸就缓慢的飘落到地上。旁边的一位男生弯下腰拾起了草稿纸，却把自己的给了女生。我疑惑地盯着那张草稿纸，上面写着几行ABCD，女生正起劲地把一个个ABCD对号入座，填写到自己的试卷上。刚才我在门口看见的那个男生坐在最后一排，他咬着笔头动作像极了以前住在我隔壁的那个聪明小胖子。我凑上前一看，他正做着诗歌填写：“葡萄美酒夜光杯”的下一句是？我稍微想了想，再一瞧男生填上的答案：“香蕉咖啡电磁炉”。我愣了一下，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。 从教室里出来，我心里空荡荡的，于是坐在楼梯上发呆。两个女生从楼上走下来，迎面遇到一位男老师，两人目不斜视沉默是金。等老师走远了，其中一位女生就说：“怪兽！咔咔！”还用手做着一个打枪的姿势。这刺耳的声音连鬼都讨厌。我只好匆匆离开。 出了校门，春风一吹，我好像头痛减小了。我拍拍头，突然想去看看海底隧道。四十多年前，我回乡下顺便带给小侄子几张香港海底隧道的明信片。他们看了半信半疑：“怎么能 在海底挖隧道？”“用什么顶着天花不被塌下来？”诸如此类让我似懂非懂的问题一堆又一堆。那天我就像明星答记者问，后来想想原来自己的口才一点都不差。如今，这条隧道变得怎么了？ 我看看方向，很快就走到了隧道入口：“还是以前的一模一样不是很宽但是很长，大车小车都各行其道”。我边看边喃喃自语。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对面海。走了一段路，前面就是维多利亚公园。在我的概念中，公园是闲人休憩的地方。很幽静，鸟语花香小桥流水，而眼前的公园却是水泄不通人山人海。看她们穿得红红绿绿满身奇装，脸上的轮廓与我的不一样。她们席地而坐，有的唱歌，有的跳舞；有的聚餐。真是千姿百态——哦，我猛然醒悟过来了，今日是星期天，这些外工姐姐就如此自娱自乐。公园几乎没有我站脚的地方，我只好转身走了出来。 又一阵清风送爽，我像一只小燕子飞了起来。仿佛之间，我已经掠过了一片海，又飞过了一片树林，来到了一个大路口。 放眼一望：一条大马路车水马龙，似乎还泛着金光。哦！我记起来了，是弥敦道。在周生生金铺门口，我学着那个穿制服的笑盈盈观察着过路的人。“来了！四个”她赶忙告诉站在对面的同事。而那个同事看得更仔细：“其中两个手里还拉着小车！”两人乐得几乎跳了起来，赶忙上前几步把手伸开“欢迎莅临周生生！” 我怕里面环堵的金光射痛双眼，只好原地不动往里面看：买金的几位大妈并没对精雕细琢的金器多溜几眼，只是用手指指那边又指指这边。售货的小姐从里面捧出了一盆又一盆，哗！我看得傻了眼。 我又沿着前面走了好长一段路。拐了弯来到了深水埗。“死鬼，我又见到你！”前面一个似乎矍铄的老人背着我大声喝道，吓得我不知怎么才好。“死鬼，我又见到你！”那个人又大叫起来，哦——我知道了！如果不是傻子便是老人痴呆。反正与我无关。但我还是有点胆怯，便朝着人多的方向去。 很快就来到了鸭寮街口。旧地重游——三十年前，我经常到这里。旧火水炉旧洋伞旧收录机，一堆堆在地上，有时多得像一座座小山。特别是傍晚时分，大家下班买菜路过，经常驻足拣一些有用的，甚至带一些回乡下去，让老家的亲戚也开开眼界享受享受洋货。有一次我女儿生日时，我就带着她来这里买了一件很漂亮的外套。 想着想着，我已经被人流挤进了里面，很想停下来，仔细看看挂着的五颜六色的是什么？摆在车上的奇形怪状的怎么用？只听见讨价还价的声音，人流很快就把我挤出了街尾。 这时候，我感觉到浑身暖暖的。蓝蓝的天空有几朵白云在上面行走，阳光给它们镶上了金边。空气中一阵阵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。我知道肠子向我发出警告了。车仔面——我终于想起来了！那些肠仔牛杂，香菇鸡翼拌着粗面，还有浓浓的上汤。想着想着，我已经垂涎三尺了。往前一看，果然老字号就在眼前。我三步拼作两步走了进去。 吃饱了打着嗝儿走出来，右边是地铁口。没有目的不经思考，我从手扶电梯往里走。两旁有许多广告：“只有到了宁夏，才算游遍天下”，图文并茂非常美，看得我暗暗下决心，过些时候去一趟宁夏。“手仔痴粒粒，洗手先食野”——我“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还有点想吐。 从红磡地铁站出来，一抹晚霞照耀着红磡体育馆，那座倒转的金字塔熠熠生辉。我知道今晚里面要举行徐小凤演唱会。体育馆正门侧门都还没打开，我就在上面绕着它走了一圈。下来时发现那边特别通道有辆保姆车进去，于是就闪了进去。 从舞台到山顶，一片空荡荡。“还早着哪，此时徐小凤恐怕才开始化妆”，我边想边走到中间十排坐了下来——这正是三十年前，我排了十几个钟队才买的“1985停不了的动感徐小凤”红磡演唱会门票，也是坐这个位置。那天我特意休假很早就来到了。“随想曲”“风的季节”一曲又一曲，曲曲经典绕梁三日。此刻仿佛又在耳边回荡。 秋风熏黄了岁月，春雨打绿了年华。三十年沧海桑田，时势命运不断变迁。可是我心中的歌神宝刀未老不减当年。 十一点十五分徐小凤演唱会的帷幕徐徐降下，但我还如痴如醉。我半醉半醒随着一万五千多人离开了体育馆。下半夜，我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。反正所到之处，处处光怪陆离，处处纸醉金迷。 第二天，我一直睡到夕阳西下。一觉醒来，我已站在星光大道上。夕阳如衣，披在高耸入云的高厦身上；夕阳如色，染得维港满江残红。游人开始多起来了。海风轻轻，像母亲的手抚摸着孩子的脸。对面的霓虹灯也陆陆续续亮了起来这时候，广播喇叭正宣布：“幻彩咏 香江”大型音乐灯饰表演开始！你看：万千灯齐闪，更妙的是闪光配着音乐节奏在起舞。此刻的维港成了人间天堂！ 看着看着，听着听着，忽然有个念头涌上心头来：梦幻灯饰，美妙音乐，何不配以一首好诗？明天晚上，就让我躺着这悠悠的海浪上，枕着波涛，等音乐一响，就高声唱吟锦绣香江！ 身后忽然有人推了我一下，回头一看是孟婆：“为什么昨天晚上不回来？”我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山人海，有点感慨。这时，孟婆拉着我的手，飘进了黑洞洞的阴界…… 本文来源：https://www.dywdw.cn/d89185536ad97f192279168884868762caaebbb0.htm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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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-05-06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