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灵鸡汤之数字13流水潺潺短篇小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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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和你打赌,你说这开“120”的司机,是否会在熟悉的道路上开错方向,比如说,他应该将病人紧急往东送,结果却将方向开反了,你认为可能吗?你的宝押在哪一方,会?不会?噢,不管结局怎样,他开错就是开错了。

那天大海叫的就是工作在当地医院的“120”司机,车也还是那个车,本来是由硖石开出,上沪杭高速到杭州的,却一不小心就开往了上海,直到松江附近,才发觉方向错了。

这时,车上本该让西面方向杭州专家会诊的病人,早已经睡得把梦一路洒向了东方。

踩着空气前行的斤斤,一分钟前刚把拖把洗干净放在阳台西角,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,像一个电铃的拉线开关,一下拴在她的心上,一响一个拉,一响一个拉,直把她的心往下拉,往外拉,一拉一个沉,一拉一个紧,一拉一个麻。她赶紧转身跨出阳台往客厅跑去,未跑到电话边,门铃突然响了,有人喊救命般,也叮咚、叮叮咚、叮咚叮,像是要和那电话铃声一争高下似的,一阵比一阵响,一阵比一阵急,直扰得斤斤两只脚踩在刚用湿拖把拖好的地砖上打颤。那西班牙血红色地砖上还抹着水渍呢,斤斤小心翼翼又心急火燎的两只脚,只能似踏白云踩棉花般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抖行。突然,地砖中像伸出了一只手,朝她的后背猛地一推,她倏地滑跌下去,整个的人,像衣架上挂得不牢靠的大棉袄,重重地摔在地上,瘫做一堆,再也起不来了。

疾病有时确实十分霸道,对谁都不买账。斤斤这一跌,竟一下失去了走路的权利。几家医院的单子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:骨折。几家医院的医生也都异口同声地说,摔得不巧,骨裂了。不过不严重,不用打针也不必吃药,更不要吃止痛药,只要在硬板床上躺上一个礼拜,就好了。

可是一个礼拜过去了,一个礼拜加上一个又一个再一个的礼拜过去了,斤斤依然躺在硬板床上。难道这小小一跌就此跌光了走路的力量?那最烂的股票天天跌停也还有个数在的,这脚怎么一跌就全完了?光有形而无实了,多可怕。冥冥中难道真的是前世注定?


斤斤摸着自己渐渐干枯的双脚,对自己哀叹说:全世界的人都不走向我了。

从摔跤那天开始,斤斤所过的窝囊日子当然是漫长的。这时的斤斤已经像某些时髦过头的女郎那加长睫毛的眼睛那样,只看得见眼影,看不见眼睛了。神,中国古代哲学所讲的精、气、神,斤斤一样也没有了。显然,健康在她身上已经气急败坏了。

要是时光倒流三四十年,斤斤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的。那时她是真正的玫瑰,而且带刺,与众不同。人家小姑娘喜欢跳绳、踢毽子,可她偏偏喜欢踢树,踢那些长得半高又嫩嫩的树,一踢一个印,一踢一个晃,真让她过瘾。长成大姑娘了,还总喜欢和男孩子一起玩,说他们勇敢,他们有劲,他们不会咬耳根说话。也老是听妈妈唠叨,她有个哥哥,很早就出外读书,又跟人去了海的那一边。看到妈妈朝远处望的眼光,她心中也渐渐竖起了出远门的大旗。当然,她更喜欢三宝奶奶。总有那么几天,三宝奶奶会从不太远的邻村走过来,人未到,嘻嘻哈哈的爽朗笑声先到。一坐下,就是坐在门槛上,给她和孩子们讲狐狸精的故事,说狐狸成了仙,会变成美女。所以,她也要变,追求变。一次她沾上了虱子,医生让她剃光了头发抹药,女同学在她背后指指点点,男同学却不是这样。从此她以为自己就是男同学中的一员了。斤斤的家在乡下,离小镇只半里地,但出入都是坐船的,出门到县城坐小划船,三十里的水路得大半天的时间。县城到上海的火车,一天只两趟,晚上过了五点半,就只能等到第二天的凌晨了。说到上海,是因为斤斤的叔叔在上海。斤斤的爸爸在乡下当医生,赚了钱,把斤斤的叔叔送到上海当学徒。后来,斤斤的叔叔成了个工厂的小老板,家底虽还谈不上殷实,但还是把斤斤接到了上海,也算是弟对哥的报恩。斤斤的六年小学就是在上海读完的。所以,当斤斤穿着上海的服饰回到乡下来读初中时,她已经像影视明星那样引人注目了。读高中时,斤斤那两个乳房突然变成了埋在身体里的两枚炸弹,鼓鼓囊囊的,随时都会被引爆似的。更令人惊诧的是她的屁股,年岁长高,它也长宽,远远看去,大大阔阔的,就是清纯的眼光见了,也会说:炸了。

林贵堂是这个乡里说一不二的人,他嘴边经常挂着一句话:地不闻酒自香。不是他有钱,也不是他有势,起先乡里人对他的看法不太好,视他为流氓,乱和女人睡觉那种,可现在不一样了。近年来,他经常出入嘉兴、松江、上海、无锡、苏州一带,每次出入


都像发了财似的煞有介事。哈罗,见了外国人打招呼要说外国话,一句哈罗,就他林贵堂会说,令乡亲们不敬畏也不成。是的,正因为林贵堂不比关松、娟芬那样直憨,不想再去读书的斤斤就跟着他从乡下跑出来,说是到上海去打工。那单位每周有舞会,还有外国技术员,眼睛是绿的,眉毛是红的,见了面他林贵堂当然是哈罗咯。斤斤还记得,那时农村活多,村里让牛耕地,看牛也成了农村小孩的一道风景。有一天,一头牛突然朝着斤斤和她的小伙伴冲过来,在哇哇哭声中,林贵堂冲了上来。

那是斤斤因患肾炎休学的一年。大半年过去,病也悄悄撤退了。阿庆嫂之称的她大姆妈说,反正在家无事,不如跟林贵堂去上海见见世面。有路了,书就不要再去读了。姑娘家在上海弄个工作,以后才舒齐呢。斤斤当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,她同意了。那天两人悄悄地绕过小镇,到另一个叫庆云的小镇坐小划船到县城。到了县城,又在北大街天益兴茶食店斜对面,那五大开间门面顶顶气派的锦霞馆拣了个靠窗的位子,点了一盘糖醋排骨,一盘卷子笋丝,他林贵堂还又要了半斤黄酒。不远處就是大诗人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开的徐裕丰酱园。这么一来,五点多钟的火车就自然错过了。咳,这林贵堂毕竟是林贵堂,在那个要凭工作证、介绍信住旅馆的年代,他们父女俩就在荣发旅社13号房间顺利住下了。

林贵堂这时感觉自己像被割过的韭菜又长了一茬似的年轻,瞧斤斤穿着个小背心、半短裤睡在靠墙的那张床上,他的勇气,真的是比平常要高出好几倍呢。

斤斤贸然跟着林贵堂出来,其实也是有原因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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