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去的石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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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磨,远去

远去的石磨

作者:石泽丰

来源:《农家科技·乡村振兴》 2020年第4



/ 石泽丰

拂去历史的灰尘,铲除机械化的风沙,深远的天空下,那些碾五谷为齑粉的石磨,从史书的册页里走来。它的芳名和生平,醒在乡村的沟畔。有的半爿朝天,有的残缺不全,一如当初那些支离破碎的日子,把难以缝合的疼痛,流淌在古中国世世代代农民的心间。

打开追寻幸福的思绪,是哪位大山深处的祖先,为了除去生活的粗糙,或者,为了找回食物内心紧裹的光阴,在山脚下一边刨着石头缝里的泥土种植作物,一边苦思冥想。历经无数个日落的黄昏后,在一块圆形的石头上找到了突破口。点灯、凿路,通宵达旦坚持打磨,终于在一个鸡鸣啼破黑暗长空的黎明时分,一爿磨以简单的造型被含泪制出。

有了石磨,沧桑的岁月里,苦难的生活开始出现了些许甜度。从村庄开始,它以和庄稼人一般的笨拙,转动着,复转动着,在日月的相互追赶中,发出“咿呀咿呀”的声音。这声音混合着作物抽枝拔节的声响,混合着鸡鸣、犬吠和牛哞,混合着老者逝去的哀叹和婴儿降生的啼哭。那一孔磨眼,已记不清塞下过乡村多少个故事;那旋转着的上爿个磨盘,不知让多少个钟表周而复始地和自己一起轮转。简单的乡村,在奉上热闹的盛宴时,石磨总是率先登场,它磨豆、磨麦,磨出米粉,充盈着人间喜庆的烟火味。

记得在无数个新麦收割的黄昏,母亲把父亲脱下的麦粒倒入锅中,加上少许的大米一起翻炒。柴草烧着的火苗尽情舔着锅底,在眼前如花绽放。那些麦米的香气从厨房里溢出,粘着孩子们幼小的心,那么诱人。开始牵磨了,母亲端坐在磨边,均匀地把热乎乎的麦米添进磨眼,连同生活的温暖。父亲推拉着磨担,用力,将磨手从磨盘的左边推过去,顺势拐过正前端,到达磨盘的右边,再用力,将磨手从磨盘的右边拉回来,又顺势拐回到起点;然后,又一次用力,将磨手从磨盘的左边推过去。如此周而复始,如昼尽夜来,绵延不断。麦米粉争先恐后从磨缝里挤出,似儿孙降临,香火不断。母亲一边向磨眼里添着麦米,一边俯身看麦米粉的粗细——这一俯身咋就过了那么多年?父亲走了,母亲也老了,就连那块石磨的路子也磨损了许多、钝了许多。

是现代化进程的加快过早逼停人工石磨的吗?我从石磨浸润的岁月里走来,在它退潮之时。离开乡村近三十年了,当我再一次回到磨坊的时候,我潮湿的目光留不住它渐渐远去的身影,特别是父亲走了以后,磨担惨白地挂在墙上终日沉默,像一只风干的影子。我俯身抚摸磨盘,冰冷,且伸出去的手指沾满了灰尘。

也许石磨太累了,也许岁月太沉了,它停了下来。这个转不出乡村的石头,把困苦磨碎之后,便悄然地隐退至人类文明的浩瀚大洋里。从那个时代走来的人,谁不想念石磨磨出的味道呢?用石磨磨过的那些从乡下捎进城里的可食之物,仍旧是那样的细腻,那样的可口,成了城里人的抢手货。当石磨的速度遇到人类的欲望时,电磨来了,钢铁的破碎设备来了。人工石磨就像旧社会乡村的小脚女人,哪跑得过疾驰的工具。我清楚地记得,幼时,每当我家石磨需要重新凿路子的时候,父亲就会到石家上屋去请哑巴石匠来。他是凿磨的能手,且凿子锋利。我亲眼看到,他用右手上的锤子敲着左手上的凿子,凿子在磨盘上一顿一顿地凿击开来,石头碎屑四溅。每凿好一路,他便深吸一口气,用他五十多岁的肺腑量,将那些碎屑吹掉。放大了看,一路一路新凿的路子,如梯田一般,展现在生活的版图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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